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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68 部分阅读

作品:笑傲江湖|作者:云落晴|分类:其他小说|更新:2025-07-12 06:19:09|下载:笑傲江湖TXT下载
  怜”她句话没说完,突然“啊”的声叫,跃下车来,似是给林平之推了下来。只听得林平之怒道:“我不要你可怜,谁要你可怜了林平之剑术已成,甚么也不怕。等我眼睛好了以后,林平之雄霸天下,甚么岳不群令狐冲,甚么方证和尚冲虚道士,都不是我的对手。”盈盈心下暗怒:“等你眼睛好了哼,你的眼睛好得了吗”对林平之遭际不幸,她本来颇有恻然之意,待听到他对妻子这等无情无义,又这等狂妄自大,不禁颇为不齿。岳灵珊叹了口气,道:“你总得先找个地方,暂避时,将眼睛养好了再说。”林平之道:“我自有对付你爹的法子。”岳灵珊道:“这件事既然说来难听,你自然不会说,爹爹也不用担心你。”林平之冷笑道:“哼,对你爹爹的为人,我可比你明白得多了。明天我见到有人,立即便说及此事。”岳灵珊急道:“那又何必你这不是”林平之道:“何必这是我保命全身的法门。我逢人便说,不久自然传入你爹爹耳中。岳不群既知我已然说了出来,便不能再杀我灭口,他反而要千方百计的保全我性命。”岳灵珊道:“你的想法真是希奇。”林平之道:“有甚么希奇你爹爹是否自宫,眼是瞧不出来的。他胡子落了,大可用漆粘上去,旁人不免将信将疑。但若我忽然不明不白的死了,人人都会说是岳不群所杀,这叫做欲盖弥彰。”岳灵珊叹了口气,默不作声。盈盈寻思:“林平之这人心思甚是机敏,这着委实厉害。岳站娘夹在中间,可为难得很了。这么来,她父亲不免声名扫地,但如设法阻止,却又危及丈夫性命。”林平之道:“我纵然双眼从此不能见物,但父母大仇得报,生也决不后悔。当日令狐冲传我爹爹遗言,说向阳巷老宅中祖宗的遗物,千万不可翻看,这是曾祖传下来的遗训。现下我是细看过了,虽然没遵照祖训,却报了父母之仇。若非如此,旁人都道我林家的辟邪剑法浪得虚名,福威镖局历代总镖头都是欺世盗名之徒。”

  岳灵珊道:“当时爹爹和你都疑心大师哥,说他受了你林家的辟邪剑谱,说他捏造公公的遗言”林平之道:“就算是我错怪了他,却又怎地当时连你自己,也不是样的疑心”岳灵珊轻轻叹息声,说道:“你和大师哥相识未久,如此疑心,也是人情之常。可是爹爹和我,却不该疑他。世上真正信得过他的,只有妈妈人。”

  盈盈心道:“谁说只有你妈妈人”

  林平之冷笑道:“你娘也真喜欢令狐冲。为了这小子,你父母不知口角了多少次。”岳灵珊讶道:“我爹爹妈妈为了大师哥口角我爹妈是从来不口角的,你怎么知道”林平之冷笑道:“从来不口角那只是装给外人看看而已。连这种事,岳不群也戴起伪君子的假面具。我亲耳听得清清楚楚,难道会假”岳灵珊道:“我不是说假,只是十分奇怪。怎么我没听到,你听到了”林平之道:“现下说与你知,也不相干。那日在福州,嵩山派的两人抢了那袈裟去。那两人给令狐冲杀死,袈裟自然是令狐冲得去了。可是当他身受重伤昏迷不醒之际,我搜他身上,袈裟却已不知去向。”岳灵珊道:“原来在福州城中,你已搜过大师哥身上。”林平之道:“正是,哪又怎样”岳灵珊道:“没甚么”

  盈盈心想:“岳姑娘反后跟着这狡凶险暴躁乖戾的小子,这辈子,苦头可有得吃了。”忽然又想:“我在这里这么久了,冲郎定挂念。”侧耳倾听,不闻有何声息,料想他定当平安无事。只听林平之续道:“袈裟既不在令狐冲身上,定是给你爹娘取了去。从福州回到华山,我潜心默察,你爹爹掩饰得也真好,竟半点端倪也瞧不出来,你爹爹那时得了病,当然,谁也不知道他是见袈裟上的辟邪剑谱之后,立即便自宫练剑。旅途之中众人聚居,我不敢去窥探你父母的动静,回华山,我每晚都躲在你爹娘卧室之侧的悬崖上,要从他们的谈话之中,查知剑谱的所在。”岳灵珊道:“你每天晚上都躲在那悬崖上”林平之道:“正是。”岳灵珊又重复问了句:“每天晚上”盈盈听不到林平之的回答,想来他是点了点头。只听得岳灵珊叹道:“你真有毅力。”林平之道:“为报大仇,不得不然。”岳灵珊低低应了声:“是。”

  只听林平之道:“我接连听了十几晚,都没听到甚么异状。有天晚上,听得你妈妈说道:”师哥,我觉得你近来神色不对,是不是练那紫霞神功有些儿麻烦可别太求精进,惹出乱子来。你爹笑了声,说道:“没有啊,练功顺利得很。你妈道:”你别瞒我,为甚么你近来说话的嗓子变了,又尖又高,倒像女人似的。你爹道:“胡说八道我说话向来就是这样的。我听得他说这句话,嗓声就尖得很,确像是个女子在大发脾气。你妈道:”还说没变你生之中,就从来没对我这样说过话。我俩夫妇多年,你心中有甚么解不开的事,何以瞒我你爹道:“有甚么解不开的事嗯,嵩山之会不远,左冷禅意图吞并四派,其心昭然若揭。我为此烦心,那也是有的。你妈道:”我看还不止于此。你爹又生气了,尖声道:“你便是瞎疑心,此外更有甚么你妈道:”我说了出来,你可别发火。我知道你是冤枉了冲儿。你爹道:“冲儿他和魔教中人来往,和魔教那个姓任的姑娘结下私情,天下皆知,有甚么冤枉他的”盈盈听他转述岳不群之言,提到自己,更有“结下私情,天下皆知”八字,脸上微微热,但随即心中涌起股柔情。只听林平之续道:“你妈说道:”他和魔教中人结交,自是没冤枉他。我说你冤枉他偷了平儿的辟邪剑谱。你爹道:“难道剑谱不是他偷的他剑术突飞猛进,比你比我还要高明,你又不是没见过你妈道:”那定是他另有际遇。我断定他决计没拿辟邪剑谱。冲儿任性胡闹,不听你我的教训,那是有的。但他自小光明磊落,决不做偷偷摸摸的事。自从珊儿跟平儿要好,将他撇下之后,他这等傲性之人,便是平儿双手将剑谱奉送给他,他也决计不收。“

  盈盈听到这里,心中说不出的欢喜,真盼立时便能搂住了岳夫人,好好感谢她番,心想不枉你将冲郎从小抚养长大,华山全派,只有你人,才真正明白他的为人;又想单凭她这几句话,他日若有机缘,便须好好报答她才是。林平之续道:“你爹哼了声,道:”你这么说,咱们将令狐冲这小子逐出门墙,你倒似好生后悔。你妈道:“他犯了门规,你执行祖训,清理门户,无人可以非议。但你说他结交左道,罪名已经够了,何必再冤枉他偷盗剑谱其实你比我还明白得多。你明知他没拿平儿的辟邪剑谱。你爹叫了起来:”我怎么知道我怎么知道“

  林平之的声音也是既高且锐,仿效岳不群尖声怒叫,静夜之中,有如厉枭夜啼,盈盈不由得毛骨悚然。隔了会,才听他续道:“你妈妈缓缓的道:”你自然知道,只因为这部剑谱,是你取了去的。你爹怒声吼叫:“你你说是我但只说了几个字,突然住口。你妈声音十分平静,说道:”那日冲儿受伤昏迷,我替他止血治伤之时,见到他身上有件袈裟,写满了字,似乎是剑法之类。第二次替他换药,那件袈裟已经不见了,其时冲儿仍然昏迷未醒。这段时候之中,除了你我二人,并无别人进房。这件袈裟可不是我拿的。“岳灵珊哽咽道:”我爹爹我爹爹“林平之道:”你爹几次插口说话,但均只含糊不清的说了两个字,便没再说下去。你妈妈语声渐转柔和,说道:“师哥,我华山派的剑术,自有独到的造诣,紫霞神功的气功更是不凡,以此与人争雄,自亦足以树名声于江湖,原不必再去另学别派剑术。只是近来左冷禅野心大炽,图并四派。华山派在你手中,说甚么也不能沦亡于他手中。咱们联络泰山恒山衡山三派,到时以四派斗他派,我看还是占了六成赢面。就算真的不胜,大伙儿轰轰烈烈的剧斗场,将性命送在嵩山,也就是了,到了九泉之下,也不致愧对华山派的列祖列宗。”盈盈听到这里,心下暗赞:“这位岳夫人确是女中须眉,比她丈夫可有骨气得多了。”

  只听岳灵珊道:“我妈这几句话,可挺有道理呀。”林平之冷笑道:“可是其时你爹爹已拿了我的剑谱,早已开始修习,哪里还肯听师娘的劝”他突然称句“师娘”,足见在他心中,对岳夫人还是不失敬意,继续道:“你爹爹那时说道:”你这话当真是妇人之见。逞这等匹夫之勇,徒然送了性命,华山派还是给左冷禅吞了,死了之后,未必就有脸面去见华山派列祖列宗。你妈半晌不语,叹道:“你苦心焦虑,为了保全本派,有些事我也不能怪你。只是只是那辟邪剑法练之有损无益,否则的话,为甚么林家子孙都不学这剑法,以致被人家逼得走投无路我劝你还是悬崖勒马,及早别学了罢你爹爹大声道:”你怎知我在学辟邪剑法你你在偷看我吗你妈道:“我又何必偷看这才知道你爹大声道:”你说,你说他说得声嘶力竭,话音虽响,却显得颇为气馁。“你妈道:”你说话的声音,就已经全然变了,人人都听得出来,难道你自己反而不觉得你爹还在强辩:“我向来便是如此。你妈道:”每天早晨,你被窝里总是落下了许多胡须你爹尖叫声:“你瞧见了语音甚是惊怖。你妈叹道:”我早瞧见了,直不说。你粘的假须,能瞒过旁人,却怎瞒得过和你做了几十年夫妻的枕边之人你爹见事已败露,无可再辩,隔了良久,问道:“旁人还有谁知道了你妈道:”没有。你爹问:“珊儿呢你妈道:”她不会知道的。你爹道:“平之自然也不知了你妈道:”不知。你爹道:“好,我听你的劝,这件袈裟,明儿咱们就设法交给平之,再慢慢想法替令狐冲洗刷清白。这路剑法,我今后也不练了。你妈十分欢喜,说道:”那当真再好也没有。不过这剑谱于人有损,岂可让平儿见到还是毁去了的为是。“岳灵珊道:”爹爹当然不肯答允了。要是他肯毁去了剑谱,切都不会是这个样子。“

  林平之道:“你猜错了。你爹爹当时说道:”很好,我立即毁去剑谱我大吃惊,便想出声阻止,剑谱是我林家之物,管他有益有害,你爹爹可无权毁去。便在此时,只听得窗子呀的声打开,我急忙缩头,眼前红光闪,那件袈裟飘将下来,跟着窗子又即关上。眼看那袈裟从我身旁飘过,我伸手抓,差了数尺,没能抓到。其时我只知父母之仇是否能报,系于是否能抓到袈裟,全将生死置之度外,我右手搭在崖上,左脚拚命向外勾,只觉脚尖似乎碰到了袈裟,立即缩将回来,当真幸运得紧,竟将那袈裟勾到了,没落入天声峡下的万仞深渊中。“

  盈盈听他说得惊险,心想:“你若没能将袈裟勾到,那才真是幸运得紧呢。”岳灵珊道:“妈妈只道爹爹将剑谱掷入了天声峡中,其实爹爹早将剑法记熟,袈裟于他已然无用,却让你因此而学得了剑法,是不是”林平之道:“正是。”

  岳灵珊道:“那是天意如此。冥冥之中,老天爷切早有安排,要你由此而报公公婆婆的大仇。那那那也很好。”林平之道:“可是有件事,我这几天来几乎想破了头,也是难以明白。为甚么左冷禅也会使辟邪剑法”岳灵珊“嗯”了声,语音冷漠,显然对左冷禅会不会使辟邪剑法,全然没放在心上。林平之道:“你没学过这路剑法,不知其中的奥妙所在。那日左冷禅与你爹爹在封禅台上大战,斗到最后,两人使的全是辟邪剑法。只不过左冷禅的剑法全然似是而非,每招都似故意要输给你爹爹,总算他剑术根底奇高,每逢极险之处,急变剑招,才得避过,但后来终于给你爹爹刺瞎了双眼。倘若嗯倘若他使嵩山剑法,被你爹爹以辟邪剑法所败,那并不希奇。辟邪剑法无敌于天下,原非嵩山剑法之所能匹敌。左冷禅没有自宫,练不成真正的辟邪剑法,那也不奇。我想不通的是,左冷禅这辟邪剑法却是从哪里学来的,为甚么又学得似是而非”他最后这几句话说得迟疑不定,显是在潜心思索。

  盈盈心想:“没有甚么可听的了。左冷禅的辟邪剑法,多半是从我教偷学去的。他只学了些招式,却不懂这无耻的法门。东方不败的辟邪剑法比岳不群还厉害得多。你若见了,管教你就有三个脑袋,起都想破了,也想不通其中的道理。”她正欲悄悄退开,忽听得远处马蹄声响,二十余骑在官道上急驰而来。

  第三十六章 伤逝

  盈盈生怕令狐冲有失,急展轻功,赶到大车旁,说道:“冲哥,有人来了”令狐冲笑道:“你又在偷听人家杀鸡喂狗了,是不是怎地听了这么久”盈盈呸了声,想到刚才岳灵珊确是便要在那大车之中,和林平之“做真正夫妻”,不由得满脸发烧,说道:“他们他们在说修习修习辟邪剑法的事。”令狐冲道:“你说话吞吞吐吐,定另有古怪,快上车来,说给我听,不许隐瞒抵赖。”盈盈道:“不上来好没正经。”令狐冲笑道:“怎么好没正经”盈盈道:“不知道”这时蹄声更加近了,盈盈道:“听人数是青城派没死完的弟子,果真是跟着报仇来啦”令狐冲坐起身来,说道:“咱们慢慢过去,时候也差不多了。”盈盈道:“是。”她知令狐冲对岳灵珊关心之极,既有敌人来袭,他受伤再重,也是非过去援手不可,何况任由他人留在车中,自己出手救人,也不放心,当下扶着他跨下车来。令狐冲左足踏地,伤口微觉疼痛,身子侧,碰了碰车辕。拉车的骡子直悄无声息,大车动,只道是赶它行走,头昂,便欲嘶叫。盈盈短剑挥,剑将骡头切断,干净利落之极。令狐冲轻声赞道:“好”他不是赞她剑法快捷,以她这等武功,快剑挥,骡头便落,毫不希奇,难得的是当机立断,竟不让骡子发出半点声息。至于以后如何拉车,如何赶路,那是另回事了。

  令狐冲走了几步,听得来骑蹄声又近了些,当即加快步子。盈盈寻思:“他要抢在敌人头里,走得快了,不免牵动伤口。我如伸手抱他负他,岂不羞人”轻轻笑,说道:“冲哥,可要得罪了。”不等令狐冲回答,右手抓住他背后腰带,左手抓住他衣领,将他身子提了起来,展开轻功,从高粱丛中疾行而前。令狐冲又是感激,又是好笑,心想自己堂堂恒山派掌门,给她这等如提婴儿般抓在手里,倘若教人见了,当真颜面无存,但若非如此,只怕给青城派人众先到,小师妹立遭凶险,她此举显然是深体自己心意。

  盈盈奔出数十步,来骑马蹄声又近了许多。她转头望去,只见黑暗中列火把高举,沿着大道驰来,说道:“这些人胆子不小,竟点了火把追人。”令狐冲道:“他们拚死击,甚么都不顾了,啊哟,不好”盈盈也即想起,说道:“青城派要放火烧车。”令狐冲道:“咱们上去截住了,不让他们过来。”盈盈道:“不用心急,要救两个人,总还办得到。”令狐冲知她武功了得,青城派中余沧海已死,余人殊不足道,当下也放宽了心。盈盈抓着令狐冲,走到离岳灵珊大车的数丈处,扶他在高粱丛中坐好,低声道:“你安安稳稳的坐着别动。”只听得岳灵珊在车中说道:“敌人快到了,果然是青城派的鼠辈。”林平之道:“你怎知道”岳灵珊道:“他们欺我夫妻受伤,竟人人手执火把追来,哼,肆无忌惮之极。”林平之道:“人人手执火把”岳灵珊道:“正是。”林平之多历患难,心思缜密,可比岳灵珊机灵得多,忙道:“快下车,鼠辈要放火烧车”岳灵珊想不错,道:“是否则要这许多火把干甚么”跃下车,伸手握住林平之的手。林平之跟着也跃了下来。两人走出数丈,伏在高粱丛中,与令狐冲盈盈两人所伏处相距不远。蹄声震耳,青城派众人驰近大车,先截住了去路,将大车团团围住。人叫道:“林平之,你这狗贼,做乌龟么怎地不伸出头来”众人听得车中寂静无声,有人道:“只怕是下车逃走了。”只见个火把划过黑暗,掷向大车。忽然车中伸出只手来,接住了火把,反掷出来。青城众人大哗,叫道:“狗贼在车里

  狗贼在车里“车中突然有人伸手出来,接住火把反掷,令狐冲和盈盈自是大出意料之外,想不到大车之中另有强援。岳灵珊却更大吃惊,她和林平之说了这许久话,全没想到车中竟有旁人,眼见这人掷出火把,手势极劲,武功显是颇高。青城弟子掷出八个火把,那人接住,还掷,虽然没伤到人,余下青城弟子却也不再投掷火把,只远远围着大车,齐声呐喊。火光下人人瞧得明白,那只手干枯焦黄,青筋突起,是老年人之手。有人叫道:”不是林平之“另有人道:”也不是他老婆。“有人叫道:”龟儿子不敢下车,多半也受了伤。“众人犹豫半晌,见车中并无动静,突然间发声喊,二十余人涌而上,各挺长剑,向大车中插去。只听得波的声响,人从车顶跃出,手中长剑闪烁,窜到青城派群弟子之后,长剑挥动,两名青城弟子登时倒地。这人身披黄衫,似是嵩山派打扮,脸上蒙了青布,只露出精光闪闪的双眼珠,出剑奇快,数招之下,又有两名青城弟子中剑倒地。令狐冲和盈盈双手握,想的都是同个念头:”这人使的又是辟邪剑法。“

  但瞧他身形绝不是岳不群。两人又是同念头:“世上除了岳不群林平之左冷禅三人之外,居然还有第四人会使辟邪剑法。”岳灵珊低声道:“这人所使的,似乎跟你的剑法样。”林平之“咦”的声,奇道:“他他也会使我的剑法你可没看错”片刻之间,青城派又有三人中剑。但令狐冲和盈盈都已瞧了出来,这人所使剑招虽是辟邪剑法,但闪跃进退固与东方不败相去甚远,亦不及岳不群和林平之的神出鬼没,只是他本身武功甚高,远胜青城诸弟子,加上辟邪剑法的奇妙,以敌众,仍大占上风。岳灵珊道:“他剑法好像和你相同,但出手没你快。”林平之吁了口气,道:“出手不快,便不合我家剑法的精义。可是可是,他是谁为甚么会使这剑法”

  酣斗声中,青城弟子中又有人被他长剑贯胸,那人大喝声,抽剑出来,将另人拦腰斩为两截。余人心胆俱寒,四下散开。那人声呼喝,冲出两步。青城弟子中有人“啊”的声叫,转头便奔,余人泄了气,窝蜂的都走了。有的两人骑,有的不及乘马,步行飞奔,刹那间走得不知去向。那人显然也颇为疲累,长剑拄地,不住喘气。令狐冲和盈盈从他喘息之中,知道此人适才场剧斗,为时虽暂,却已大耗内力,多半还已受了颇重的暗伤。

  这时地下有七八个火把仍在燃烧,火光闪耀,明暗不定。这黄衫老人喘息半晌,提起长剑,缓缓插入剑鞘,说道:“林少侠林夫人,在下奉嵩山左掌门之命,前来援手。”他语音极低,嗓音嘶哑,每个字都说得含糊不清,似乎口中含物,又似舌头少了截,声音从喉中发出。林平之道:“多谢阁下相助,请教高姓大名。”说着和岳灵珊从高粱丛中出来。那老人道:“左掌门得悉少侠与夫人为人所算,受了重伤,命在下护送两位前往稳妥之地,治伤疗养,担保令岳无法找到。”

  令狐冲盈盈林平之岳灵珊均想:“左冷禅怎会知道其中诸般关节”林平之道:“左掌门和阁下美意,在下甚是感激。养伤节,在下自能料理,却不敢烦劳尊驾了。”那老人道:“少侠双目为塞北明驼毒液所伤,不但复明甚难,而且此人所使毒药极为阴狠厉害,若不由左掌门亲施刀圭药石,只怕只怕少侠的性命亦自难保。”

  林平之自中了木高峰的毒水后,双目和脸上均是麻痒难当,恨不得伸指将自己眼珠挖了出来,以大耐力,方始强行克制,知道此人所言非虚,沉吟道:“在下和左掌门无亲无故,左掌门如何这等眷爱阁下若不明言,在下难以奉命。”那老人嘿嘿笑,说道:“同仇敌忾,那便如同有亲有故般了。左掌门的双目为岳不群所伤。阁下双目受伤,推寻源由,祸端也是从岳不群身上而起。岳不群既知少侠已修习辟邪剑法,少侠便避到天涯海角,他也非追杀你不可。他此时身为五岳派掌门,权势熏天,少侠人又如何能与之相抗何况何况嘿嘿,岳不群的亲生爱女,便朝夕陪在少侠身旁,少侠便有通天本领,也难防床头枕边的暗算”岳灵珊突然大声道:“二师哥,原来是你”她这声叫了出来,令狐冲全身震。他听那老者说话,声音虽然十分含糊,但语气听来甚熟,发觉是个相稔之人,听岳灵珊叫,登时省悟,此人果然便是劳德诺。只是先前曾听岳灵珊说道,劳德诺已在福州为人所杀,以致万万想不到是他,然则岳灵珊先前所云的死讯并非事实。只听那老者冷冷的道:“小丫头倒也机警,认出了我的声音。”他不再以喉音说话,语音清晰,确是劳德诺。林平之道:“二师哥,你在福州假装为人所杀,然则然则八师哥是你杀的”劳德诺哼了声,说道:“不是。英白罗是小孩儿,我杀他干么”岳灵珊大声道:“还说不是呢他他小林子背上这剑,也是你砍的。我直还冤枉了大师哥。哼,你做得好事,你又另外杀了个老人,将他面目剁得稀烂,把你的衣服套在死人身上,人人都道你是给人害死了。”劳德诺道:“你所料不错,若非如此,岳不群岂能就此轻易放过了我但林少侠背上这剑,却不是我砍的。”岳灵珊道:“不是你难道另有旁人”

  劳德诺冷冷的道:“那也不是旁人,便是你的令尊大人。”岳灵珊叫道:“胡说自己干了坏事,却来含血喷人。我爹爹好端端的,为甚么要剑砍平弟”劳德诺道:“只因为那时候,你爹爹已从令狐冲身上得到了辟邪剑谱。这剑谱是林家之物,岳不群第个要杀的,便是你的平弟。林平之倘若活在世上,你爹爹怎能修习辟邪剑法”

  岳灵珊时无语,在她内心,知道这几句话甚是有理,但想到父亲竟会对林平之忽施暗算,总是不愿相信。她连说几句“胡说八道”,说道:“就算我爹爹要害平弟,难道剑会砍他不死”林平之忽道:“这剑,确是岳不群砍的,二师哥可没说错。”岳灵珊道:“你你你也这么说”林平之道:“岳不群剑砍在我背上,我受伤极重,情知无法还手,倒地之后,立即装死不动。那时我还不知暗算我的竟是岳不群,可是昏迷之中,听到八师哥的声音,他叫了句:”师父八师哥句师父,救了我的性命,却送了他自己的性命。“岳灵珊惊道:”你说八师哥也也也是我爹爹杀的“林平之道:”当然是啦我只听得八师哥叫了师父之后,随即声惨呼。我也就晕了过去,人事不知了。“劳德诺道:”岳不群本来想在你身上再补剑,可是我在暗中窥伺,当下轻轻咳嗽了声。岳不群不敢逗留,立即回入屋中。林兄弟,我这声咳嗽,也可说是救了你的性命。“岳灵珊道:”如果如果我爹爹真要害你,以后以后机会甚多,他怎地又不动手了“林平之冷冷的道:”我此后步步提防,教他再也没下手的机会。那倒也多亏了你,我成日和你在起,他想杀我,就没这么方便。“岳灵珊哭道:”原来原来你所以娶我,既是为了掩人耳目,又又不过将我当作面挡箭牌。“

  林平之不去理她,向劳德诺道:“劳兄,你几时和左掌门结交上了”劳德诺道:“左掌门是我恩师,我是他老人家的第三弟子。”林平之道:“原来你改投了嵩山派门下。”劳德诺道:“不是改投嵩山门下。我向便是嵩山门下,只不过奉了恩师之命,投入华山,用意是在查察岳不群的武功,以及华山派的诸般动静。”令狐冲恍然大悟。劳德诺带艺投师,本门中人都是知道的,但他所演示的原来武功驳杂平庸,似是云贵带旁门所传,万料不到竟是嵩山高弟。原来左冷禅意图吞并四派,蓄心已久,早就伏下了这着棋子;那么劳德诺杀陆大有盗紫霞神功的秘谱,自是顺理成章,再也没甚么希奇了。只是师父为人机警之极,居然也会给他瞒过。

  林平之沉思片刻,说道:“原来如此,劳兄将紫霞神功秘笈和辟邪剑谱从华山门中带到嵩山,使左掌门习到这路剑法,功劳不小。”令狐冲和盈盈都暗暗点头,心道:“左冷禅和劳德诺所以会使辟邪剑法,原来由此。林平之的脑筋倒也动得甚快。”劳德诺恨恨的道:“不瞒林兄弟说,你我二人,连同我恩师,可都栽在岳不群这恶贼手下了。这人阴险无比,咱们都中了他的毒计。”林平之道:“嘿,我明白了。劳兄盗去的辟邪剑谱,已给岳不群做了手脚,因此左掌门和劳兄所使的辟邪剑法,有些不大对头。”

  劳德诺咬牙切齿的道:“当年我混入华山派门下,原来岳不群起始便即发觉,只是不动声色,暗中留意我的作为。岳不群所录的辟邪剑谱上,所记的剑法虽妙,却都似是而非,更缺了修习内功的法门。他故意将假剑谱让我盗去,使我恩师所习剑法不全。到生死决战之际,他引我恩师使此剑法,以真剑法对假剑法,自是手操胜券了。否则五岳派掌门之位,如何能落入他手”林平之叹了口气,道:“岳不群诈凶险,你我都堕入了他的彀中。”劳德诺道:“我恩师十分明白事理,虽然给我坏了大事,却无言语责怪于我,可是我做弟子的却于心何安我便拚着上刀山下油锅,也要杀了岳不群这贼,为恩师报仇雪恨。”这几句话语气激愤,显得心中怨毒奇深。林平之嗯了声。劳德诺又道:“我恩师坏了双眼,此时隐居嵩山西峰。西峰上另有十来位坏了双目之人,都是给岳不群与令狐冲害的。林兄弟随我去见我恩师,你是福州林家辟邪剑门的唯传人,便是辟邪剑门的掌门,我恩师自当以礼相待,好生相敬。你双目能够治愈,那是最好,否则和我恩师隐居在起,共谋报此大仇,岂不甚妙”这番话只说得林平之怦然心动,心想自己双目为毒液所染,自知复明无望,所谓治愈云云,不过是自欺自蔚,自己和左冷禅都是失明之人,同病相怜,敌忾同仇,原是再好不过,只是素知左冷禅手段厉害,突然对自己这样好,必然另有所图,便道:“左掌门番好意,在下却不知何以为报。劳兄是否可以先加明示”劳德诺哈哈笑,说道:“林兄弟是明白人,大家以后同心合力,自当坦诚相告。我在岳不群那里取了本不尽不实的剑谱去,累我师徒大上其当,心中自然不甘。我路上见到林兄弟大施神威,以奇妙无比的剑法杀木高峰,诛余沧海,青城小丑,望风披靡,显是已得辟邪剑法真传,愚兄好生佩服,抑且艳羡得紧”林平之已明其意,说道:“劳兄之意,是要我将辟邪剑谱的真本取出来让贤师徒瞧瞧”劳德诺道:“这是林兄弟家传秘本,外人原不该妄窥。但今后咱们歃血结盟,合力扑杀岳不群。林兄弟倘若双目完好,年轻力壮,自亦不惧于他。但以今日局面,却只有我恩师及愚兄都学到了辟邪剑法,三人合力,才有诛杀岳不群的指望,林兄弟莫怪。”林平之心想:自己双目失明,实不知何以自存,何况若不答应,劳德诺便即用强,杀了自己和岳灵珊二人,劳德诺此议倘是出于真心,于己实利多于害,便道:“左掌门和劳兄愿与在下结盟,在下是高攀了。在下家破人亡,失明残废,虽是由余沧海而起,但岳不群的阴谋亦是主因,要诛杀岳不群之心,在下与贤师徒般无异。你我既然结盟,这辟邪剑谱,在下何敢自秘,自当取出供贤师徒参阅。”

  劳德诺大喜,道:“林兄弟慷慨大量,我师徒得窥辟邪剑谱真诀,自是感激不尽,今后林兄弟永远是我嵩山派上宾。你我情同手足,再也不分彼此。”林平之道:“多谢了。在下随劳兄到得嵩山之后,立即便将剑谱真诀,尽数背了出来。”劳德诺道:“背了出来”林平之道:“正是。劳兄有所不知,这剑谱真诀,本由我家曾祖远图公录于件袈裟之上。这件袈裟给岳不群盗了去,他才得窥我家剑法。后来阴错阳差,这袈裟又落在我手中。小弟生怕岳不群发觉,将剑谱苦记背熟之后,立即将袈裟毁去。倘若将袈裟藏在身上,有我这样位贤妻相伴,姓林的焉能活到今日”岳灵珊在旁听着,直不语,听到他如此讥讽,又哭了起来,泣道:“你你”

  劳德诺在车中曾听到他夫妻对话,情知林平之所言非虚,便道:“如此甚好,咱们便同回嵩山如何”林平之道:“很好。”劳德诺道:“须当弃车乘马,改行小道,否则途中撞上了岳不群,咱们可还不是他的对手。”他略略侧头,问岳灵珊道:“小师妹,你是帮父亲呢还是帮丈夫”

  岳灵珊收起了哭声,说道:“我是两不相帮我我是个苦命人,明日去落发出家,爹爹也罢,丈夫也罢,从此不再见面了。”林平之冷冷的道:“你到恒山去出家为尼,正是得其所在。”岳灵珊怒道:“林平之,当日你走投无路之时,若非我爹爹救你,你早已死在木高峰的手下,焉能得有今日就算我爹爹对你不起,我岳灵珊可没对你不起。你说这话,那是甚么意思”林平之道:“甚么意思我是要向左掌门表明心迹。”声音极是凶狠。突然之间,岳灵珊“啊”的声惨呼。

  令狐冲和盈盈同时叫道:“不好”从高粱丛中跃了出来。令狐冲大叫:“林平之,别害小师妹。”

  劳德诺此刻最怕的,是岳不群和令狐冲二人,听到令狐冲的声音,不由得魂飞天外,当即抓住林平之的左臂,跃上青城弟子骑来的匹马,双腿力挟,纵马狂奔。令狐冲挂念岳灵珊的安危,不暇追敌,只见岳灵珊倒在大车的车夫座位上,胸口插了柄长剑,探她鼻息,已是奄奄息。令狐冲大叫:“小师妹,小师妹。”岳灵珊道:“是是大师哥么”令狐冲喜道:“是是我。”伸手想去拔剑,盈盈忙伸手格,道:“拔不得。”

  令狐冲见那剑深入半尺,已成致命之伤,这拔出来,立即令她气绝而死,眼见无救,心中大恸,哭了出来,叫道:“小小师妹”岳灵珊道:“大师哥,你陪在我身边,那很好。平弟平弟,他去了吗”令狐冲咬牙切齿,哭道:“你放心,我定杀了他,给你报仇。”岳灵珊道:“不,不他眼睛看不见,你要杀他,他不能抵挡。我我我要到妈妈那里去。”令狐冲道:“好,我送你去见师娘。”盈盈听她话声越来越微,命在顷刻,不由得也流下泪来。

  岳灵珊道:“大师哥,你直待我很好,我我对你不起。我我就要死了。”令狐冲垂泪道:“你不会死的,咱们能想法子治好你。”岳灵珊道:“我我这里痛痛得很。大师哥,我求你件事,你千万要答允我。”令狐冲握住她左手,道:“你说,你说,我定答允。”岳灵珊叹了口气,道:“你你不肯答允的而且也太委屈了你”声音越来越低,呼吸也越是微弱。令狐冲道:“我定答允的,你说好了。”岳灵珊道:“你说甚么”令狐冲道:“我定答允的,你要我办甚么事,我定给你办到。”岳灵珊道:“大师哥,我的丈夫平弟他他瞎了眼睛很是可怜你知道么”令狐冲道:“是,我知道。”岳灵珊道:“他在这世上,孤苦伶仃,大家都欺侮欺侮他。大师哥我死了之后,请你尽力照顾他,别别让人欺侮了他”

  令狐冲怔,万想不到林平之毒手杀妻,岳灵珊命在垂危,竟然还是不能忘情于他。令狐冲此时恨不得将林平之抓来,将他千刀万剐,日后要饶了他性命,也是千难万难,如何肯去照顾这负心的恶贼

  岳灵珊缓缓的道:“大师哥,平弟平弟他不是真的要杀我他怕我爹爹他要投靠左冷禅,只好只好刺我剑”令狐冲怒道:“这等自私自利忘恩负义的恶贼,你你还念着他”岳灵珊道:“他他不是存心杀我的,只不过只不过时失手罢了。大师哥我求求你,求求你照顾他”月光斜照,映在她脸上,只见她目光散乱无神,对眸子浑不如平时的澄澈明亮,雪白的腮上溅着几滴鲜血,脸上全是求恳的神色。令狐冲想起过去十余年中,和小师妹在华山各处携手共游,有时她要自己做甚么事,脸上也曾露出过这般祈恳的神气,不论这些事多么艰难,多么违反自己的心愿,可从来没拒却过她次。她此刻的求恳之中,却又充满了哀伤,她明知自己顷刻间便要死去,再也没机会向令狐冲要求甚么,这是最后次的求恳,也是最迫切的次求恳。霎时之间,令狐冲胸中热血上涌,明知只要答允,今后不但受累无穷,而且要强迫自己做许多绝不愿做之事,但眼见岳灵珊这等哀恳的神色和语气,当即点头道:“是了,我答允便是,你放心好了。”

  盈盈在旁听了,忍不住插嘴道:“你你怎可答允”岳灵珊紧紧握着令狐冲的手,道:“大师哥,多多谢你我我这可放心放心了。”她眼中忽然发出光彩,嘴角边露出微笑,副心满意足的模样。令狐冲见到她这等神情,心想:“能见到她这般开心,不论多大的艰难困苦,也值得为她抵受。”

  忽然之间,岳灵珊轻轻唱起歌来。令狐冲胸口如受重击,听她唱的正是福建山歌,听到她口中吐出了“姐妹,上山采茶去”的曲调,那是林平之教她的福建山歌。当日在思过崖上心痛如绞,便是为了听到她口唱这山歌。她这时又唱了起来,自是想着当日与林平之在华山两情相悦的甜蜜时光。她歌声越来越低,渐渐松开了抓着令狐冲的手,终于手掌张,慢慢闭上了眼睛。歌声止歇,也停住了呼吸。令狐冲心中沉,似乎整个世界忽然间都死了,想要放声大哭,却又哭不出来。他伸出双手,将岳灵珊的身子抱了起来,轻轻叫道:“小师妹,小师妹br >